項蒼生的瞌睡是徹底醒了，他打起精神專註地盯著黃尚，保證對方的一舉一動盡在掌控之中，早知道今天這麽麻煩，昨晚就不該在酒吧嗨到淩晨，妄圖在劇院現場補眠。

“我不會走。”黃尚心裏的焦急，在一瞬間的慌亂之後反而壓了下去，“……你先松手。”

項蒼生抓。住他這個動作純屬下意識的行為，原本血氣上湧的困倦因為他的突發奇想，散了大半，心裏回蕩的念頭只有一個：當初就該把金老師一起打包帶走，順便連師哥一起，省得臨場家屬出事弄得現場出狀況這麽麻煩。

黃尚的保證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項蒼生仍舊死死攥。住他的衣袖，免得自己一晃神眼前人就消失得無隱無蹤，回去跟剛剛冰釋前嫌準備走上康莊大道的師哥實在是沒法交代。

“項導，你放開。”他低聲嘆息道，看著項蒼生一副飽受折磨從墨鏡後面散發出憤怒的怨氣，再次強調，“我護照還在段林書手上，我走不了。”

項蒼生絕對不會相信任何人的花言巧語，誰知道黃尚會不會突然從兜裏掏出一本護照直奔機場，他的意志很堅定，靈光閃現想起段林書的常用手段，才緩緩放開手，淡定從容地要求到：“那好，把你手機交出來。”

黃尚發現，一時間仿佛很多人都掌握了專門針對他的控制手段，他看著項蒼生的墨鏡，鏡片上清晰地反射。出自己臉上的表情，無可奈何受人鉗制，只能拿出手機，交到對方手上，說：“有消息一定要告訴我。”

在這樣沈默的氣氛中，臺上歡快的節目無異於形成鮮明的對比，臺上的主持風格顯得非常隨性，帶動著臺下一片輕松的笑聲。

而他們等的，則是電影節裏最新的分支，僅僅只有兩年歷史的電視劇獎項環節，被夾在冗長的頒獎典禮中間偏後的位置，如同大餐之前的中場休息一般微不足道，可有可無。

頒獎典禮整個過程在黃尚眼中變得無比漫長，機械式地宣布獎項，獲獎者上去領獎，每個人都帶著感謝地說著演說詞，然後平安無事地下場。順帶穿。插著各種意味不明的短片或者歌曲，氣氛應該相當熱烈的劇場內，他卻絲毫沒有何激動、澎湃的心情。

他很冷靜，幻想過成神，幻想過登臺，幻想過一時間仙雲繚繞火光四溢回到祭祀神壇，向國師告罪，述說自己的離奇經歷。終於在親身來到會場的這一刻，發現不過是一切演練好的結局。那些在黃尚印象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的畫面，就像隔著年歲變得模糊的山水畫一般，留下的是了然於心的感嘆。

果然，回不去啊。

他像是松了一口氣，勾起的笑意變得覆雜，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自己的天真，也感謝段林書跟項蒼生千方百計送他走到這裏。他心裏早就知道不會發生任何想象中的場景，卻一直保持著期待，而這最後的期待變得淡薄。

仔細回憶那部《穿到現代當明星》最後的場景，不過是仿造著正式的頒獎典禮，在宣布獎項之後的播放鄭三娘飾演主角的電影，令獲獎者能夠趁著這幾分鐘的時間，從席位走上舞臺罷了。

說起來，那確實是一個意味深長引人思考的結局，至少自己曾經深信不疑。

上臺的人，或神情激動，表達興奮，或平靜從容，道謝下臺。沒有異樣的燈光，也沒有地面溢出白色霧氣，連曾經認為玄妙的場景切換都能清楚地看到整個過程是如何實現的，如同拍戲現場一樣按照既定的軌道演練發展，並沒有什麽值得關註的玄機。

比起表面上的淡定，他好像一直被牽絆著，被人催促著才能走到這裏，跟他一直以來想象中的急切心情不同，他平靜地看著臺上來來去去的節目與獲獎者，心裏想的確實遠在國內的金融的狀況。

現在，只能期冀段林書即使在異國，也能完全掌握國內的動向。

萬事隨心，不為俗事所累，黃尚想到，國師大人一向掛心國家基業，若是自己回不去，也不會出任何差錯吧，只是有愧幾年來悉心教導，只怕要再勞國師費神操心了。

他偏頭看著項蒼生，墨鏡裏映照出的表情，前所未有地輕松，說：“項導……”

“沒有電話。”項蒼生立刻回覆他，本來準備閉眼休息的打算頓時被拋在腦後，視線帶過來的生物電實在是存在感太強，“我不是隱而不報的人，信我，OK？”

頒獎典禮剛剛過了一個小高。潮，一部清新自然的紀錄片獲得了最佳紀錄片獎，導演很年輕，雖然黃尚辨不清外國人的具體年歲，但那人的聲音清澈，像初出茅廬的新手，說話磕磕巴巴，但他原生態的表現，贏得一陣掌聲。

在主持人短暫的活躍之後，頒獎嘉賓照著手上準備好的名單，終於說出他們等待已久名字——電視劇最佳外語片獎。

“上臺上臺。”項蒼生在燈光與攝像機照過來的時候，牽起黃尚的手腕，強迫他舉手揮舞了一下。

“待會領獎下來，我們直接走。”項蒼生裝作情緒激動，互相恭喜的樣子擁抱他，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在後臺等你。”

被引導員示意著往後臺走去的時候，黃尚能夠清楚地聽見劇場內的音響播放著《Men》的短片，自己的聲音低沈而清晰，回蕩在整個劇院：“放棄？抱歉，這個詞我沒有聽說過。”

他想放棄，就在離舞臺只差一步的地方，放棄去試驗神壇的真偽，放棄去承擔卸下的責任，被心中膨。脹的欲望遮掩住雙眼，失去前進的方向。

怯者敗於心，強者立於命，至始至終，他都沒有想過，回不去應該如何。到現在，是應該好好考慮一下了。

黃尚的步伐變得輕松且豪邁，他要去解決心中最後一點困惑，給自己的堅持畫上一個句號，然後再慢慢規劃未來。

他帶著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笑意，踏上腳下堅實的舞臺，燈光映襯著他高大的身軀，在頒獎嘉賓的對比下顯得尤為頎長。與外國人心中亞洲人矮小的既定印象不同，他們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與眾不同的謙遜與自信。

“年輕的獎項，就該配上年輕人。”頒獎嘉賓這樣說著，將獎杯遞給他，“祝賀你。”

“謝謝。”黃尚禮貌地笑著，心裏如同面上表現的那樣平靜，站上期盼已久的舞臺，面對無數的觀眾，陌生的面孔，各異的發色，在下面辨不清誰跟誰的相貌，這一切仿佛與他無關，他只需要按照演練好的說辭，結束這場等待已久的表演。

“感謝組委會將這個獎頒給我們。”他雖然是照本宣科，但語氣自然，發音標準，自信的話語和富有魅力外形，引起臺下觀看者的一陣好感。

連一側等候他的項蒼生都能察覺出明顯的不同，從沈默偏執變得客氣禮貌，身上曾經帶有的各種模仿而來的影子都被他融入在自己的奇特風格之中，變得光燦奪目，令人印象深刻。

“青春是最值得懷念的時期，我唯一值得驕傲的是，將自己的青春停留在了電視劇裏。”

曾經一臉嚴肅，講出讓人啼笑皆非的話語，從內到外表現出的刻板嚴肅一本正經，讓人無法忽視他的決定，項蒼生覺得降不住這人的任性真不怪自己意志不堅定，而是他太過認真，令人不由自主相信他所說的話語。

“項蒼生導演的全程拍攝，將這部電視劇呈現在大家面前，你們所見，即是我們所想。”

項蒼生還未從懷念自己的青春開始感嘆，黃尚的手機就開始震動，他拿出來，看到段林書的名字，選擇遠離舞臺，在相對安靜的門口接起來。但很遺憾的是，可靠的經紀人帶來的並不全是好消息。

“謝謝各位。”黃尚熟練地說完準備好的感謝詞，舉起獎杯，致謝下臺。掌聲是如何的熱烈，場下是否滿意他的演說，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他心裏松了一口氣，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什麽都沒有發生，什麽都不會發生，但他心上懸吊著的利刃瞬間消失，只剩下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空曠跟空虛。他並不覺得慌張，看著不遠處的項蒼生，他快步前進，一個念頭逐漸湧起，重新填滿空蕩的內心。

回國，見金融。

項蒼生覺得棘手，段林書告訴他的事情有些麻煩，雖然已經安排接送跟航班，但根本無法消去他臉上有些凝重的氣氛。

他看著黃尚快步走來，面帶微笑意氣風發的樣子，覺得有些難以開口，在對方帶有詢問的註視下，覺得那些毫無意義的蒼白安慰並沒有什麽作用，還不如直接告訴對方事實，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黃尚，段林書正在趕過來。”他選擇坦白真。相，“金老師出車禍了。”

作者有話要說：

項蒼生：黃尚，金老師出車禍了！

黃尚：！！！

金融：等等……這是個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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